撕夏

空白格

今天是没能吃到果汁软糖的第十一天。

王源在妆发时偷偷打字：明天会变成我吃不到果汁软糖的第十二天吗？发过去之后他把手机收回口袋，盯着镜子里面叠了三层眼影的自己，小声嘟囔，说我这个眼睛是不是颜色太深了？妆发姐姐刚蘸了一个更深的棕色要给他铺去眼尾，边抖粉边冷漠地回答，不会的，镜头吃妆，起码会吃掉小半的颜色呢。

妆发姐姐前一分钟刚跟男朋友在电话吵架完毕，此刻凶得要吃人。王源很是忿忿不平，跟你吵架的又不是我，不给你买名牌香水的又不是我，为什么要这样欺负小孩子！但他不敢出声，只能乖乖“哦”了一声，望着镜子放空了。

 

之前周年排练的时候他曾见过那个软糖的包装袋，遮遮掩掩躺在一个背包里，被耳机和毛巾盖住了大半，但就算是凭着那一点可怜的紫色，王源也认出来了。只是他分辨不出那个背包是谁的，又不好意思去问，只能暗中观察老半天，最后锁定一个人，跑过去一问，那人莫名其妙说自己今天没背包啊。

再一问，大家说噢那个包啊，那个包是王俊凯的啊。

王源闹了个大红脸，脚底抹油溜了。

算是久别重逢，自从跟王俊凯会面之后，王源总觉得自己有点端着，却又老忍不住想去瞧瞧对方在干嘛。两人像一年见一次的远方亲戚家的孩子，客套寒暄过后就只剩无尽尴尬的沉默。

这种氛围王源觉得别扭，但又没那个勇气去打破它。

万一自己去热热闹闹说话了，王俊凯不理自己呢？那多没面子啊，显得自己多上赶着似的。

 

王俊凯这时就从外面回来了，一回来就径直走到老师身边开始琢磨真假音转换，连眼神都没放过来一个。王源看在眼里只觉得委屈，以前他俩多要好啊，连上厕所都得一块儿去上，王俊凯去买个水都要跟他打报备买的是什么牌子的。这才过了几年，都今非昔比了，成年人真冷漠。

耳机里杨宗纬沉着嗓音给他唱一遍又一遍，听得他只想仰天长啸，自己这歌选得真是应景。

 

 

我想你是爱我的我猜你也舍不得

但是怎么说总觉得我们之间留了太多空白格

 

 

老师给王俊凯校完声后突然想起什么，指了指角落，说两句后才走。

那边的王源还沉浸在自己的脑补里悲春伤秋，视线里出现一双鞋时他还以为是史强，他这头正在闹脾气，不管不顾就朝前面蹬了蹬脚，力度没控制好，撞上了对方的腿。王源有点心虚，但还是要面子，“我不吃饭，你不要叫我，我心情不好！”

“有饭吃你还不吃，我一饭碗扔死你。”

听到声音王源一个激灵，猛的抬头，王俊凯就站在他面前，拎着那个背包，说的话够狠，脸上却是笑着的。见他傻傻仰着头，王俊凯笑得更开心了，索性也蹲下来，跟他平视，“你干嘛？不认识我了？我是谁？”

“不认识。”王源有点赌气。

王俊凯也不计较，“你找我包干嘛？想吃糖？没了，那就是个包装袋，我忘记扔了。”

这人真可怕，从小到大，什么念头，不管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一次都没能逃出过他的眼睛。哪怕是盲猜都能猜中，自己是不是被读脑电波了？王源狐疑地望着他，“真的吗？”

“你看，没了。”王俊凯把包装袋抽出来抖了抖，“走吧？吃饭不吃？”

“我不想吃套餐盒饭。”

“不吃盒饭，给你带了家里做的烧排骨，还有酿豆腐，刚刚应该还炖了个汤，鲫鱼汤，走吧？”

“鲫鱼很多刺的.....”

“你喝汤就行了哪儿有刺啊？”

“......”

“别这么看着我，不是我做的，我跟你泡在这儿一下午了我哪儿有时间做，下次，等下次给你亲手做一顿，行了吧？”

王源被他说动了，慢吞吞开始从地板上爬起来。

王俊凯又问他一次：“这次总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王源瞟他一眼：“王俊凯。”

“没大没小！”被叫到名字的推了一下他额头，“我是你凯哥！”

 

为什么得不到的东西都会变成执念呢？

 

看太阳从西边缓缓下沉，最后幻作一片红霞。今天没追上这场落日的长风明天还会再追去吗？还是它会乘上新的云层去抵达远方。

明日这个时刻我再看到的晚霞还是今天的晚霞吗？我怀里的风还是此刻的风吗？

十年前的你是你，可十年后的我还是我吗？

 

王源突然觉得自己很累了。

 

他只有在深夜才能拥有一小段个人时间，他就伏在案头写点什么，写好就收起来，这样的习惯已经维持两三年有余了。

今晚楼下似乎格外热闹，有三五年轻人聚在一块，高声吆喝着，时而又爆发出一阵笑声。王源被吵得睡不着，索性坐起来，翻开自己的行李箱，把一盒创可贴掏出来，揭了盖子一倒，里面掉出来一个小本。他随意翻了几页，却渐渐停下动作，只愣愣看着纸面，看久了神色就哀伤起来。

 

2017.02.25 不让我吃这个，又不让我吃那个，求求你快点去上大学吧！ 

 

2016.08.01 谁准你把我的圣诞羊做成钥匙扣的！我都没有授权给你！   

 

2015.12.15你最近过得好吗？我看你朋友圈分享了一首歌，可是我没有点进去听，你为什么不亲自发给我呢？以前你都会单独先发给我的。     

 

2016.09.21过生日开心吗？今天你比我大两岁啦，等我两个月我再追上你。 

 

2017.11.08 我不想长大，你怎么要祝我快乐？你应该祝我永远天真，你真是个庸俗的成年人，我不喜欢你。

 

2018.2.14 骗你的，我还在喜欢你。

 

2018.7.29 重庆好热，你什么时候回来？回来这里见见我，好吗？

 

大概世事皆是如此，王源把纸条一张张收回盒子里的时候想，这些年自己写下那么多无名念想，那人却从来不曾看到，更无从提及回应。总归今年夏天也快要结束了，王俊凯到底还是没有回去见他，反倒是自己又重新奔赴去了向北方去与他聚首。

他们像终于走到应该背道而驰的路口，不得不面对悲惨故事的结局，也不能回头。

再心有戚戚都应该释然。

  

也许你不是我的  爱你却又该割舍

分开或许是选择 

但它也可能是我们的缘分

 

 

王俊凯再登这个号存粹是心血来潮。

早年他还没有这般知名度时曾想过要不要把工作与日常生活分割开来，于是注册多了一个账号，思来想去先把王源加为了好友，那时候王源于他而言，似乎无论哪边都有足够的地位。但后来因为忙碌，王俊凯逐渐发现日常这部分已经渐渐被缩减，同学一个星期都不见得能见一次，也就没有再过度交集的必要了。

于是这个号从头到尾，竟都只有王源一个好友。

 

信息却收到了很多条。

 

王俊凯震惊地看着那个唯一的头像，右上角的三个点令他有点难以置信。王源似乎不知道他有朝一日还会再回来看，俨然把这里当成了一个树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往里面讲。王俊凯耐心一条条看下去，时而喜笑颜开，时而又紧锁眉头，他惆怅的发现这些年来，不管什么原因，他确实都已经缺席了这个人的大好年华。

如今机缘巧合再看，欣慰之余仿佛得到了些许弥补。至少让他知道，曾经的王源高兴过些什么，又为什么而郁郁寡欢过。

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空白格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慢慢填补回来了。

王俊凯疲惫地扶着额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在凌晨推开门，说我要出去买一包糖，很快就回来。

王源倒数第二条的信息停留在昨天：明天会变成我吃不到果汁软糖的第十二天吗？

最后一条刚刚接收进来：今天可能是王源吃不到果汁软糖的第十三天。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它，就像我在等你。我很想它，我也很想你。

 

其实并不难是你太悲观

隔着一道墙不跟谁分享

 

 

王源见到王俊凯的那一刻是懵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王俊凯往前一步，“来给你送点东西。”

王源手里被塞了包东西，低头一看就是上次自己看中的果汁软糖。过了这么久，他以为全世界应该只有自己会记得了，不知怎的，把糖翻来覆去瞧了又瞧后，王源心里蓦的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好吧。”他把糖收下，“那你快走吧，你今天不忙吗？”

“你这话说的。”王俊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要走，“我还真有个杂志要拍，下次见吧。不过我这样千里送糖，你感没感动？”

“谁知道你是不是借花献佛。”王源嘴硬，心还是软的，“路上小心。”

 

王俊凯回到车上陷入了沉思，他虽然暗自庆幸微信没有傻逼的好友上线提示功能，但也不免担忧为何王源对自己的到来如此反应平平。难道真的没有机会了吗？不应该啊，那小子昨天还在给自己发信息呢。

可说到底，王源那些消息之前都算是石沉大海，那他坚持不懈下来，究竟是对着自己，还是真的只把那里当成了一个树洞？

有些事情就是不能想，越想越不安。

 

在周年排练之前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接触了，工作太多忙得像只陀螺，任由转遍东西南北也没能转到彼此身边。再次见王源，王俊凯多少有点近乡情怯的意思，他想念王源，却不知道王源是不是也想念他，万一表错情，就会酿成大祸。

王俊凯太清楚自己，心高气也傲，还固执。他不介意做那个破冰的人，但他要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破这个冰。是为了拉近关系营造良好氛围共迎周年演唱会，不让外界抓到所谓团队冷漠的把柄？还是自己本身就渴望回到那一年。

他们亲密到愿意灵魂相认的那一年。

 

可如果真的能回去，自己又真的会愿意回去吗？

 

夜深人静，王俊凯终于承认，王源就算隔得再远，与自己也还是心灵相通的。

他看着手机新添上的那条信息，出现在屏幕上第一且唯一的对话框里。思量不过五秒，王俊凯利落换鞋，蹑手蹑脚溜了出去。

王源发来新讯息：我想你

下面是分享的一个地理坐标，显示在黄金时代。那是一条路，他们曾有一个深秋骑着自行车穿过，道路两旁的银杏叶落了满地。那时候王源就说，多好啊，这里就像我们的黄金时代，很长的，没有尽头的，好像我们可以在这里去到天荒地老一样。

 

这个时间点真的没什么人了。

王源把口罩摘下来，又赶紧把身边的小黄车锁回去，不然再过一分钟就要多收一块钱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失了智，三更半夜骑着辆共享单车跑来这里，虽然夜深了，但气温还是很高，把他热得忧心，热得烦躁。

是那包糖令他生出了一丝侥幸。

 

王俊凯那个微信号被他在某一日翻到，再三确认过对方不会使用后，王源就把它变成了一个树洞。也不准确，硬要说，其实算是一个信箱。他敢说的，不敢说的，想说的，不想说的，统统都写了进去。

王俊凯对他而言，终归是不同寻常的。

好热。

王源靠在隐蔽的角落里，沮丧地抬起头看天空，看了好久，脖子都仰得有点酸痛时，身后突然响起了单车清脆的铃响。这么倒霉？这都被认出来？还是自己挡住了别人的路？王源慌慌张张回头，那句不好意思刚到嘴边，目光所及那人的时候却瞬间怔住了。

 

王俊凯双手还握在车把上，左脚撑向地面，迎风而来时被吹乱了额前的发，露出英气的眉眼。他应该是意气风发的，于是笑得也很张扬，喊他名字，源源儿，等我呢？

王源倏地怔在原地，他们离得还不近，可王源就是能看清楚他的模样，还能看清楚他脖颈上的一层薄汗，甚至能看清楚他笑起来时那对若隐若现的虎牙。

虎牙？

很久很久以前，王源思考过一个问题，如若时光真的倒流十年会是怎样的光景呢？今时今日他不过站在寻常夜里，却兀的参透了这层真谛。他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眼眶在掌心里发起热来。前方响起自行车应声倒地的声音，然后是那人着急忙慌的声音，很快的跑近了，“你怎么啦？你是在哭吗？你哭什么呀？”

 

那年的王俊凯也这般无措过，捧着他的脸问来又问去，可那年的王源只会哇哇大哭，把王俊凯急得犹如热锅蚂蚁，最后只能陪着他一并哭得稀里哗啦。

都说往事不堪回首，是他们偏偏要恋旧。

 

如今十七岁的王源再一次掉下眼泪，却依旧能让十八岁的王俊凯手足无措。

 

“我想你。”

 

王俊凯在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才终于顿悟。

如果真的可以重头来过，他也不会再回去了。

他要勇敢地继续向前走，走向那个，在等他的人。

 

 

其实很简单其实很自然

两个人的爱由两人分担

 

 

“你是不是就知道我招架不住你哭？”王俊凯跟他肩并肩靠在角落里看月亮，“小时候也这样对我，长大了还这样对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呢？”王源哭累了，打了个哈欠，“你不来不就行了，万一我只是路过，我不在这里，那你不就白来了？”

“所以你要等我。”王俊凯声音哽了一下，王源吃惊地看向他，发现已经好好长大了的小凯哥哥突然又隐忍的脆弱起来，像在说话，却又像在请求，“你要等我，我会走向你，我会跟你走。”

王源把目光又放回天空那一轮皎月上，沉默了很久，最后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他笑起来了，伸出手指轻轻勾住那人的尾指，却用指尖点了点对方的无名指。

暧昧得光明磊落，纠缠得惊天动地。

“我答应你了。”

 

哪怕大好时光已经走到山穷水尽，你都会是我最后的柳暗花明。

 

我是爱你的，我也舍不得。

我就是你的，别把我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