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常相见
【岁系列 I 】旧岁
高中生的生活比较忙碌。
王俊凯背着一书包刚发下来的新书有点惆怅地坐在公车最后一排，他经过了两个月的暑假工作之后已经差不多把学校生活忘了个干净，就像天天拿着麦克风如今只能拿签字笔；天天签龙飞凤舞的艺术签名如今只能一笔一划在课本上写回规矩的名字；天天从保姆车上下来就回酒店睡觉如今只能跟着一堆人挤公交车。
不过也挺好。
王俊凯在并不十分宽阔的空间伸了个懒腰，拿出手机来玩游戏。
他的世界分在了两个格子里。
一个是学校的操场跑道和繁琐的方程公式，另一个是舞台下的欢呼尖叫和看起来就昂贵的镜头。
他说不上更喜欢哪个，但总归都要学着在两个格子里自如的穿梭交替，而这两个格子有一个很奇怪的衔接点——王源。
王源是他们组合的一个队员。
但在2013年8月6号之前并不是。
如今王源才刚念八年级，王俊凯就要操心大学的问题了。
王俊凯9月21号的生日，王源之前虽说跟王俊凯买个表当礼物，但那只是说笑的，他拒绝这种平庸且无聊的重复概念，但同时他又不想去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一年过去后他成长了很多，暑假两个月的行程把他的成长期又快速地再晋了一层，身在异乡，父母家人都不在身边，工作忙起来有时候连电话都来不及打，更别说像在家里一样有人照顾了，好几次太晚洗完澡直接就倒床上睡，空调风大就这么对着吹，没过几天就得了场感冒。
王源觉得感冒事小，工作还是要继续的，舞台上跳的步伐，唱的歌，跟主持人说的话，无一不要学着去磨合，去锻炼，少一天都会拉下很多进度。
但王俊凯就急了，他觉得有点内疚，觉得自己没照顾好王源，整天就皱着眉头，像个老妈子似的，跟在王源后头盯着他多喝水，多休息，穿多点衣服。
千玺观察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了，说大哥你行行好，这七八月天热得能煎蛋，你拿件长袖给他穿，是想给他捂一身痱子呢？
王俊凯脸拉得老长，说：“那他就是因为着凉才病的，你看他那鼻涕，我一个不注意都能蹭地板上去！”
易烊千玺摆摆手表示自己投降：“行行行，爸爸王俊凯，你继续照顾你的源宝宝，我先静静。”
王源全程缩在沙发上观战，等千玺一出门他才笑起来，挨到王俊凯身边，伸手去揉他的眉心，“老王，我妈说了，小孩子不能老皱眉，到时候不好看。”
王俊凯气呼呼抓住他的手：“我妈也说了，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不要太容易感冒，没人照顾。”
“好，没有下次了。”他一脸严肃，伸出四根手指往天上戳，“我发四。”
那以后真的就没有再生病过，直到暑假结束。
王俊凯自然是宽心的，但之余却还有一种失落，这种失落在看王源愈发独立的时候感觉愈发强烈。
他把这种想法传达给了千玺。
易烊千玺之前看他一脸凝重还以为是什么重大难题，等听完了，他高冷地摆摆手，“这种问题会降低我学霸的身份，你明白吗大哥？”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呢？”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那种感觉就很...惆怅啊你知道吧千玺？”
“...我不知道...”
“啊？”
“我给你打一比方，”千玺坐直了，决定做一回青少年咨询师，“要是有一天，你带人回去给你爸妈瞧，你结婚了，你爸妈的心情大抵就跟你现在差不多。”
“那万一以后楠楠带小女生来见你呢？”
“...我会哭...”
生日前的一个星期，王源在微信上问王俊凯不想收到什么礼物，王俊凯就回他，说我不要吃的，不要有保质期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王源把手机锁了屏，躺在床上发空了十来分钟，终于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样，下床踢踏上拖鞋。
他明白，对方并不是那么在意收到的礼物是什么。
或许王俊凯只是想拥有一样，能够收藏的念想。
【②】
早上回到学校之后有同学挤过来跟他讲：“我家昨晚看了你的节目你们这么又唱又跳的，不会喘不过气吗？”
王源愣了一下，点点头，“会啊，每次下台我都像没了半条命。”
同学们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起来，于是王源也笑起来，恍惚中他突然发现，要使得别人快乐好像很简单，但在别人快乐的同时自己能否也快乐，就比较有待考究了。
他在上课铃中坐回座位，把文具课本都整理好，安静地准备上课。刚刚那个同学问他时，是说我看了你的节目，而不是你们的节目。
抬头看了看确定老师还没来，王源偷偷摸出手机，在桌子底下一个个字敲过去：【你的同学，昨晚有看到你的节目吗？】
回信来的飞速，王俊凯好像不用上课似的，【不知道，看不看都这样，你认真上课，别玩手机。】
十一月份就是深秋了，王俊凯换上了冬季的校服，下课和哥们走去小卖部时也会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个哆嗦，他想起上一年的这个时候，自己手边永远有写不完的试卷，但除去繁杂的题目之后一切都还是很平和的。
王俊凯拿着瓶水从小卖部走出来时望了望守在学校边上的粉丝，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上一年他唯一需要分神的就是王源，那时候王源还是个小孩子，考虑事情没那么周全，一得空就给王俊凯发短信打电话撩他打游戏出去玩，王俊凯拗不过他，就经常要飞速地做完功课好抽出时间。
比起现在的高名气和不是太理智的粉丝，王俊凯倒宁愿时时刻刻对着王源。
他想要平和的生活，出门在外不用一定备着口罩，假期和朋友和家人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就是十五岁少年所想追求到的，平和。
还有一件事就是他们的TF少年GO又回来了，那部网络剧也回来了，新的戏服是统一的灰色针织外套，王俊凯经常搞不清楚到底一堆一模一样的外套中哪件是自己的。
对此王源表示可以想办法，那小子在他的衣领后边用黑色水笔淡淡写了KARRY五个字母，能够辨认出来，又不至于太明显。
王俊凯看了又看，最终想伸手去摸摸王源的脑袋，“聪明。”
却被对方不动声色地躲开，王源微微侧了侧身，笑眯眯地望着他，说你现在才知道我聪明啊？晚啦！
王俊凯也自如地收回手，扯起一边嘴角，说对啊，是有点晚了。
王源长大了。
这是王俊凯慢慢发现的一件事。
从第一次推开王俊凯说你好烦不要管我那么多的时候，王俊凯就意识到，这个被自己圈在怀里照顾的小朋友已经长大了，虽然羽翼未到丰满，却已开始渴望挣脱桎梏，想早一步地脱胎换骨，振翅翱翔。
这是好事，王俊凯这么安慰着自己说，这是好事。
长大了意味着什么？
王俊凯曾经在和王源冷战完的深夜里偷偷躲在洗手间里百度如何对应青春期的男孩子，结果一搜满屏幕都是当四十岁遇上十四岁，他哭笑不得，自己再不济也只有十五岁，跟四十岁差了都不止一个圈，他又尝试着去发了个帖子，询问十五岁如何才能与十四岁的青春期少年良好沟通。结果第二天被人骂傻逼——【十五岁和十四岁都是青春期，怎么沟通需要我这个三十岁的大叔教你吗？傻逼！】
好吧我是傻逼。
王俊凯郁闷地看一眼在不远处的王源，把手机关了，闭眼养神。
大概就是意味着他不再那么的，需要你了。
王俊凯心里突然酸涩起来，同时也有点不甘。
【③】
11月8日是星期六。
王源早上睡醒之后第一时间就是看手机，微信一开几乎就要死机，消息显示数已经有了三位数，一条条看起码要看到中午。
而他并不想看到中午，他此刻想看的只有一个人的来信。
王源的生日在初冬，十一月份的开端，气温刚刚从凉爽过渡到稍微凛冽的寒风，但还是可以只穿一件毛衣开衫的季节。
王俊凯的信息静静的显示在最下面，像是在告诉他：我是最早送给你祝福的，是最早的。
他慢吞吞地洗漱完才给王俊凯打电话，“你今天LIVE的歌唱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王俊凯的笑声，“你还是去看看外面吧，我走在去公司的路上，无时无刻都能看到你的照片，她们管这个叫全城应源。”
王源打了个哈欠，“照片好看吗？”
“还行吧，比我差点。”
“切...”
“你快点，我们今天还要拍自习室。”
“我知道，拜拜。”
王源走在马路上喝豆奶的时候想，自己现在去公司应该叫什么呢，小的时候会和同学说是去类似于少年宫一类的地方训练，那么现在是去干什么？上班？
他孩子王的头衔终于后继有人，在整层写字楼里面你追我赶得不亦乐乎的终于变成了那些还在学六年级数学的新训练生，王源不由得想起和自己一起来的小杰和乐乐，那时候他们也是这样扎着堆从舞蹈室疯到声乐室，后来他们走的时候王俊凯笑着跟他们说再见，说以后有空就出来玩。然后王源站在一边被王俊凯搭着肩膀，扯着还没变声的嗓子哭得像个傻逼。
王俊凯明显要阔达很多，他只是静静看了一会他们离开的那个方向，然后揉乱王源头发，“走吧，凯哥带你去夹娃娃。”
那天他们人手一个海绵宝宝回到公司，谁也没说话，默不作声地坐在一块，像两个忘记上发条的娃娃，也像那些在外奔波了一天疲惫的大人。
王俊凯和他从那一刻开始好像就已经被绑在了一起。
他们终于拥有了相同的命运，开始渐渐重合成一条线。
所以尽管暑假的时候他和王俊凯莫名陷入那种僵持的状态他也不曾想过他们会分道扬镳，那段时间的王俊凯大概真的是处于青春期最鼎盛的时期，当然也同时延续了他处女座特有的毛病，他不但管事，他还嘴欠。
王源被他说得气结了就不理他，说什么也不理他，后来上网一查，哦，原来处女座讲话就那么尖酸刻薄，还龟毛。王源马上又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了，王俊凯起码还没尖酸没刻薄呢。
那大概真的就是一个过渡期，等暑假结束，一切又好了起来。
但王源还没好，他问哥们，说他现在不刺我了也不挑我骨头了还给我买奶茶，可我仍旧觉得有点不开心，这叫什么？
哥们和他一起蹲在烧烤店门口，“心存芥蒂。”
王源想了想，接着问，“这样好吗？”
哥们把最后一口烤肉吞下肚，“他对你不重要，就好；他对你很重要，那就不好。”
“那他对我重要吗？‘
”我鬼知道！“哥们翻个白眼，”老板再来两串腰子！“
于是王源只好抱着心存芥蒂这四个字据继续他刚刚开始的初二生活，而每次收到王俊凯短信或者接到王俊凯电话的时候他又不得不把这四个字放下，声音清亮地回答王俊凯的问题：“对的我那碗凉皮要多点辣椒。”
王俊凯对他的好突然像是变了味道。
如果说以前是刚烤出来吐司那种柔软浓郁的香气，那么现在就是大雨过后整座城市散发出的水汽气息。截然不同，但同样干净纯粹，
可他一想到那段时间王俊凯说他这样干不好那也干不好的时候就觉得依旧气结，有根刺卡在了咽喉，进退两难。
他生日前的一个星期要录节目，他认真刻苦地啃台本啃到了12点钟才睡觉，结果到当他胸有成竹地站在MC位准备流畅地念出稿子的时候，手里的题板却暮然变成了别的字样。
MC看着新的题目，上面祝他十四岁生日快乐，这个surprise只有他不知道，所以他理应感到惊喜。
可王源反复把他的台本翻来覆去了一遍又一遍，一时间竟分不清此刻的自己是惊喜多一点还是难以置信多一点。
我熬夜啃完了台本，你却不需要了？摔！
听易烊千玺念信的时候王源有点感慨，他觉得缘分似乎真的是种很奇妙的东西，中国现在差不多14亿人口了，重庆和北京最短距离也要1751.4公里，偏偏他们三个就凑一块了。
对于和易烊千玺的缘分。
除了感恩与努力，他无以为报。
轮到王俊凯的时候王源就注意到他出来之前先望了望身边的千玺，像是小学时要出去演讲时的学生一样，有点紧张，额头上就差刻上勇气二字才能做到不心跳加速。
他还年轻，心思难藏，无论是憎恶，还是喜欢。
王俊凯念信到一半的时候，抬头看向王源，王源眼睛亮晶晶的，眼里的水汽在灯光下，忽的就铺满了碎钻。
他就这么读啊读啊，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认真的念出来，比他唱歌的时候还要深情，还要专注。王源不敢眨眼，他想起之前哥们告诉他的心存芥蒂，突然觉得很心酸。
听完他念的最后一个字，王源快速低下头擦眼泪，他情绪很激动，什么都说不出来。
所以当听到要求说要不要去拥抱一下的时候王源想都没想，就这么低着头跑过去，手里的题板顺势扔到地上，他站在王俊凯面前，伸出双臂搂住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是了，是这样了，如果说千玺和他的缘分他只能用感恩与努力来回报，那他与王俊凯的缘分，就只能付之以全部的喜欢来馈赠了。
当时的两个少年都尚未明白，这种感情最动人心扉的地方在哪里。
多年之后再回忆起来。
大概就是王源学着去最大程度的包容王俊凯，而王俊凯，终于也学着放手让王源去长大。
晚上王俊凯临走前递给他个纸袋，夜色正浓，王源满嘴都是奶油味，王俊凯也没能幸免的满身蛋糕味，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起来，王源拎着袋子，站在街道边，眉眼干净，“我生日还没到呢。”
王俊凯摆摆手，“这个不是生日的。”
“喔，那拜拜。”
“拜拜。”
那天夜里十二点王源洗完澡卧在床上，手边放着印有PRADA字样的纸袋，他还没想睡，索性又坐起来，把袋子开了，往下一倒，零碎的东西哗啦哗啦就全落在了被子上。
糖和零食像座小山，王源开心地抱起波板糖蹭了蹭，这些都是今天生日Party上的东西，肯定是吃不完的，走的时候王源回头望了又望，想着它们大概马上就会被卷进一次性桌布里，扔到楼下垃圾车里去，但自己又不好意思众目睽睽下去拿，只能狠心走掉。
他给王俊凯发微信：[我还真以为你送我PRADA]
几秒钟后那边回过来：[PRADA出零食了吗？]
[傻，当然没有。]
[你临走前对它们依依不舍的样子蠢到我了，所以我就帮你把它们带回来了。]
[谢谢凯哥！]
[晚安。]
[晚安。]
王源放下手机，习惯性伸手进袋子里看看还有没有东西，结果一探，还真的抽出了两张纸，他下床，坐到书桌前拧开台灯，慢慢看下去。
王俊凯把今天给他念的信一并摆了进来，王源翻了翻，突然停了动作，他怔怔地看着最后那行字。
王俊凯不曾在镜头前念出来，亦从未表露过的。
他的字写得很工整，他说：
希望你可以，成长为一个，最优秀的，让自己满意的大人。
祝愿你快乐，平安，健康，一帆风顺。
想得到的都拥有，得不到的都释怀。
落款写了同样工整的三个字——王俊凯。
王源嘴一撇，大颗的眼泪就已经砸到了手背，一颗，两颗，三颗。
他觉得这个样子的自己一定很狼狈。
但是，但是。
谢谢你。
他打电话过去的时候王俊凯已经差不多睡着了。
“喂？你不是睡了吗！”
王源的声音好像隔了千山万水，但又好像就近在咫尺，少年带着浓浓的鼻音回答他：“又起来了。”
王俊凯想到了什么，有些脸红，“最后一句...是在书上看到的...”
“没关系。”他仔细抚平信纸的折痕，“一样写得很好。”
“不睡觉长不....”
“王俊凯。”那边出声打断，“我不想那么快变成大人了，可以...再慢一点...等我再过多几个儿童节...”
“好。”王俊凯大概把自己捂在了被子里，笑声闷闷的，“那就先不要长大，等儿童节凯哥带你买零食。”
“还有去骑自行车。”
“对，去南滨路。”
【④】
王俊凯这个星期心情很好。
他的单元小测考得理想，声乐舞蹈考核也顺利。
王源还在周五问他要不要周六训练完后一起去打游戏。
王俊凯笑得见眉不见眼，觉得自己是最大的人生赢家。
于是当人生赢家周六晚上九点洗完澡和王源两个人坐在一块打游戏的时候，即使输了也还是表情温和的，他笑眯眯地摸摸王源脑袋，“有什么题目不会做吗？拿出来我看？”
王源试着躲了躲发现躲不开，也就任由他继续毫无章节的揉乱自己头毛了，“刚打完游戏就搞作业！王俊凯你咋跟我妈一个样！”
“你看啊，我们下星期就过南京跨年，你要带着数学几何去跨吗？”
“...”王源看着眼前一脸慈祥的王俊凯，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还是妥协地把练习册从书包里扒拉出来，恭恭敬敬双手递到跟前，“王老师，请过目。”
“并不想做老师...”王俊凯神神在在的，随手翻了翻练习册，“你应该叫，学长。”
“等我考去八中再说。”
“你想去八中吗？”王俊凯成功分了心，滚了圈缩进床角，“想去吗？”
“这个...再说...”王源有点下不来台，他心里其实不是很有底，这个底不是说能不能去到，而是想不想去，那里有王俊凯在，他自然是喜欢的，但那也顶多是一年，一年后王俊凯高考，考完后飞哪里去都是个未知数。
“你以后去念大学，会很远吗？”
王俊凯被问得愣了下，想了想，“不知道。”
王源不说话了，沉默地埋进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团，看样子准备冬眠。
隔了好一会他才开口：“别去那么远。”
“我也不舍得去那么远。”王俊凯也把脸埋进被子里，说话瓮声瓮气的。
夜深了王源却睡不着，他在烙饼似的翻来覆去，身边的王俊凯居然都没醒，依旧是沉稳的呼吸声，今天的训练量挺大，深冬的十二月两人训练完都跟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疲惫在所难免。
但王源就是睡不着，他在想事情，一会儿想到新歌的demo一会儿又想到马上要去的跨年演唱会，以往每年都是他在家里看，猛地今年就变成了他在电视机里面唱唱跳跳，这转变太大，让他有点懵。
沉下心来之后才想到王俊凯那句话，这个一起走过童年尾声的男孩子说了句这样模棱两可的话，王源想不清楚，他舍不得的东西可以有很多，父母家庭，熟悉的城市，亲朋好友，甚至是可以舍不得家门口卖串的大叔，但这么多舍不得里面，到底有没有一个是属于自己的。
我舍不得你。
所以我会希望，你也是舍不得我的。
王源在夜色中轻轻伸手拨开他额前的发，仔细打量着已经熟睡的少年，流连过他的眉眼，他挺直的鼻梁，他纤长的睫毛，英气的眉，是个好看的人，他这么想。
终于有睡意的躺下，像个孩子微微蜷缩到那个人身边，晚安，他小声说。
新年如约而至。
他们在舞台上活泼的唱唱跳跳，再次成功俘获台下阿姨们一片芳心后便心满意足的退场了，王俊凯在化妆间不停的踱步，他坐不住，不断地往外张望。
大家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小孩子藏不住心事，大人们也不说破，都在忙各自的事情，王俊凯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更不好意思自己出去看，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王源看在眼里，却只静静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他一言不发，好像在看这屋子里的哪一处，又仿似在放空。
为什么不陪王俊凯去呢？
偶像就在隔壁，陪他去吧，左不过几分钟。
但王源内心却有个声音在拒绝着，说不，我不想去。
于是他站起身来，听到自己那把唱过歌后依旧清亮的嗓音从喉腔的传出：“王俊凯，去找周杰伦吗？”
那个刚刚还在不停踱步的男孩子立马停下来，“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但是你脸上明明写着‘我很高兴’四个大字。
王源叹口气，“走吧走吧，我们去拜见偶像，小粉丝。”
冬夜里的风把衣摆吹得猎猎作响，窗外望过去一片漆黑，像是整座城市被纯黑墨水淋了个透，只余下几盏昏暗的路灯在道路旁明明灭灭。
已经过了十二点。
已经是新的一年。
王俊凯摁亮了手腕上的夜光表，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身边的伙伴，千玺已经闭了眼在养神，再转过另一边却猛然发现有双眼睛在亮晶晶的望着自己。
王俊凯不说话，和王源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车厢里四目相对，他似乎看见王源笑了笑，又似乎只是错觉，但他还是主动扬起一个笑容，小声的说：“新年快乐。”
没有人回答他，王俊凯也不觉得尴尬，这并不是一个问题，有没有回答对他来说好像也无可厚非。
直到下车之前的车厢内都是一片寂静，王俊凯往年的这个时候手机会挤满了同学朋友间的祝福短信，而自己也在拼命地一条条回复，充实到手机卡机。
今年应该也是这样的，原本。
他进了房间之后窝在沙发里，看信息数量已经变成了...的微信，连一条条点开的欲望都被疲惫化成了懒得，王源把毛巾披着过来问他：“我先去洗澡？”
王俊凯视线还是在手机屏幕上面的，头也没抬挥了挥手，他努力回复了十分钟之后选择脸朝下趴在床上停止运作。
几秒钟后却还是坐起来，找到几个平日里走得比较近的发了长祝福，还有就是公司里的，最后把指尖停留在王源那个看起来就很蠢的微信头像上面，明明就在身边，还发新年祝福是不是傻了点？
王俊凯若有所思地点进去，开始缓慢地打字。
五分钟后王源顶着还滴水的头发出来，还披着毛巾就想往床上蹦，被王俊凯眼疾手快地拦下来，“少年，头发擦干再蹦...嗯？不不不有暖气也不行...”
然后他拿好睡衣走向浴室，准备进去的时候却回过头，王源正努力地将那条重到死的毛巾往自己脑袋上蹭，听到王俊凯叫他，“王源？”
“哎，我在。”
“你看看要不要回一下那些新年祝福。”
“肯定很多，怎么回得过来啊...”他终于挣扎着从毛巾堆里把自己脑袋蹭了个半干，抬起头的时候王俊凯已经进去了。
王源把自己安安稳稳的裹进被子里，微信不用点开看都知道看不完了，微博也不想看，他犹豫了一下，反倒点开已经很少用到的信息里。
有10086的，也有各种手机运营商的，还有...还有一条...
王俊凯的？！
简直不要太老土哦！
王源丝毫不觉自己已经逐渐上扬的嘴角，最后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他一字一字地敲回去，摁出发送的那一刻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小学时代。
而在浴室拿吹风筒吹头发的王俊凯几秒后收到了一条新短信。
【祝在新的一年里学习进步，更上一层楼，可以长高一点点——新年快乐，王俊凯。】
二零一五年。
易烊千玺早上睡醒后脑海里第一个意识。
他在心里面默默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楠楠又长大了一岁，组合也可以迈向两周年了，这一年是自己至关重要的时候，明年就是二零一六...
怎么就直接想到下一个年头去了呢？
易烊千玺抱着个轻松熊望着天花板有点哭笑不得。
但无论怎么样，今年总归也会好的。
他微微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仿佛自己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动作很从容地从床上慢慢走下地面，走到酒店房间大大的落地窗前面，“唰”一声拉开厚重的窗帘，让整个屋子洒进来清晨的光。
“新年快乐。”他小小声的说着，温和的笑了。
【⑤】
寒假后开学第一天的王俊凯过得恍恍惚惚。
他觉得不太习惯，但他不会讲出来，于是该干什么还是得干什么，饭点到了就还是跟朋友一块儿出去吃饭，第一天上课心虽然还是散的，但还是去做了笔记。
外面的风很大，王俊凯微微开了点窗，听见尖厉的呼啸声从耳边刮过，他和别人都一样，早上出门前被妈妈裹得严严实实，以至于一走起路来，大家都摇摇摆摆像只企鹅。
风越吹越大，王俊凯坐在窗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被吹走了，他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又重新伸出来拿了手机发信息。
王源开学第一天就已经有作业了，他前一天晚上才赶完寒假数学练习册，紧接着第二天就不得不拿起笔写第二本了。
“第一天怎么了？第一天就要开个好头！赢在起跑线上！对不对啊？”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激动得把粉笔盒给撞了下去，教室最前面扬起了一阵白色的粉尘，像清晨的雾。
王源写完最后一道题的时候才看到王俊凯的微信。
【你好，企鹅】
他右手还拿着中性笔，左手拿着手机，反反复复在心里面念了几遍这四个字，最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简直有毒。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被冻僵了的手指，慢慢的一个个字符打回去：【你好，大企鹅】
王俊凯靠在窗边，呼啸的风仿佛要刺穿人的耳膜，楼下有学生在上体育课，喧嚷不止，他有点出神的望着下面操场上的学生，心想第一天就上体育课，外头还这么冷，真是拎不清。
这句话还是王源教的他，那小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外出的时候嘴就没停过：“哎哟王俊凯喔，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事儿，简直就拎不清！”
“什么？”
“拎不清。”
王俊凯皱眉，他懒得问了，干脆自己去查。
查完之后坐在回重庆的飞机上，他转头去看已经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看时尚杂志的王源，对方察觉到后也转过脸来冲他笑，王俊凯一把盖住他的脸不让他看。
拎不清，王俊凯觉得这真是个好词。
他将心思收回来，又发过去一条：【放学后我来找你】
【好 那我等你】
王俊凯满意了，就把手机放回抽屉里，专心听台上的老师讲开学注意事项，心里还盘算着放学要从哪里走过去比较好，同桌拍拍他，“放学一起去玩？”
“不去了，我要找个人。”
“你去哪儿？我们南开那边，顺路的话一起？”
“南开？”王俊凯念这两个字的时候舌头好像突然打了结，使得这两个字被念出来时自己平白添了几分羞赧，他点点头，“那就一起。”
但即使穿着校服王俊凯也还是被认出来了。
有人拍了他的背影，传网上去，一传十十传百，这都还没到南开身边哥们就已经刷到了微博，王俊凯没办法，他不能在南开等了，只能发短信告诉王源换地方。
有一阵子后王源才回电话过来，“凯哥，你在哪啊？”
王俊凯叹口气：“被认出来咯，没得法子。”
“那咱俩还出不出去耍啦？”
“耍，咋个不耍嘛，源源在老地方等我。”
“要得。”
王源挂电话后飞速收拾书包，别人问起他头也不抬：“我哥等我呢，不快点他又要说...”
然后在同学一片揶揄他多大了还怕哥哥说的声音中抱着书包飞奔出教室门。
结果无论他怎么飞奔，见到王俊凯的时候还是夜晚了，已经渡过了寒冬时节，天黑的时间一天比一天要迟，气温却无常的又折腾回了手指僵硬的冰冷。
王源老大远就看见一堆八中的学生，一模一样的校服乍一看上去全都一个样，但王源就是视力好，一眼就把王俊凯从那堆学生里挑了出来，他怕被人认出来没敢过去，发了个信息，两秒钟后收到回信，王俊凯叫他走过来：【没事儿 这个点儿都回家吃饭了 过来吧】
于是王源就毫不犹豫迈开步子走向过去了。
他向来不是忸怩的人，既然王俊凯说可以了，那就是可以了，所以也就大无畏的走出去，就算被人认出来了，大不了跑快点就是了，天黑了王俊凯肯定不好找。
王源想到这里，加快了脚步，王俊凯站在那堆学生里面，王源不好挤进去，人群又吵，他皱着眉想了想，也只能站在外围叫一声：“王俊凯。”
王俊凯正跟朋友在聊昨晚的比赛，他那哥们讲到兴奋处嗓门简直比得过街边吆喝卖冰糖葫芦的中年大叔，汽水马龙，整个世界都是喧嚷不止的，他却偏偏在某一个瞬间好像摁下了静音键，无论是身边哥们的笑闹还是那个卖糖葫芦的大叔吆喝全都静止，但似乎又有人在说些什么，王俊凯一回头，就看见王源背着书包，头上呆毛飞了几根起来，微微皱着眉，目光却是温和的。
于是整个世界在那一刻好像又重新活了回来，有人把音量加到了最大。
所以他听见王源干净的声音，带着冬夜微冷的风，一并来到他面前，周围仍旧嘈杂，他却只听见了那个少年的呼唤。
“王俊凯。”
王源就看见王俊凯像个孩子一样在原地蹦了蹦，朝他挥手，那一圈学生也齐齐望过来，然后友善地跟他打招呼，“你好啊王源。”
已经在街道旁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的路灯将昏黄的光影投到这一群少年脸上，使他们看上去像电影里打光非常有意境的主角，他们穿了一模一样的校服，齐刷刷站在一起，像某个颜色完整的方块儿。
王俊凯跟好友说拜拜向他走来时王源下意识扯了扯自己衣服的下摆，他的白色棉外套和身边穿暗色校服的王俊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上去就像是小时候吃的黑白配。
“刚开学的第一天就有作业...”王源话唠起来还是停不下，王俊凯就走在他旁边，脚步不缓不急，时不时附和几句点个头，然后王源就会像找到了共鸣，继续沿着某个话题叽里呱啦的讲下去。
他们去普通的小餐厅吃晚饭，两个人在窗口边面对面，穿着和路人一样普通的衣服，隐没在整个城市汹涌的人流中，看窗外形色匆忙的人群，再低下头安心的咬下勺子里热气腾腾的抄手。
“春天什么时候才到？我天天穿这么多都快累死了...”王俊凯嘟嘟囔囔的，把领口松了松，“这么冷的天我压根不想出门...”
“之后还有活动吧...”
“好像有...”
两个少年又沉默起来，他们想了想后面的路，再想了想明天要早起上的课，突然觉得有点累了。
“王俊凯，我们走吧。”
“那就走吧。”
王源还背着书包，一路走一路踢不知打哪儿来的小石子，“王俊凯，念高中辛苦吗？”
“还好，和大家在一起就不觉得辛苦。”
“那你...嗯...”王源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原本想问的话语似乎在一霎那间忘个干净，只剩下眼前的男孩子双手插着口袋，稍微歪着头望着他。
王俊凯也不说话，静静地等着，等到最后王源有点抱歉的笑了笑，说我忘记我想说什么了。
“上次你校庆唱那首歌是什么？”
“什么时候？校庆？”
二零一四年的十月份，王俊凯刚下晚自习，蹲在教室后门口看同桌拿给他看的视频，像素差到不忍直视，勉强能看出是王源的轮廓，王俊凯戴着耳机，听他唱完《一路上有你》之后再到合唱的《后会无期》。
没有修音没有专业的音响，王俊凯蹲在教室门后边，听了两遍，才站起身来把手机还给同桌。
王俊凯没有任何表示，周末在公司见到王源的时候也只字未提，倒是刘志宏大张旗鼓的表示了自己的祝贺，还有千玺也在北京给他打了电话。
王俊凯笑着看，一言不发。
如今过了这么久再说来，王源才记起，“那时候就你没说话，我看大家都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知道，我就是不告诉你。”王俊凯扬了扬眉毛。
“后来你也去听了？”
“我下晚自习之后就听了，蹲教室门后边听的。”
“...”王源叹口气，“老王你咋这惨，被罚蹲教室门。”
“走你！”王俊凯一巴掌呼他脑门上，“你们学校那什么破音响啊，我戴耳机听都呲呲的响...”
“但是你唱得，还行。”
王俊凯讲的是真话，他那个晚上躲在教室门后边，看王源自己一个人也毫不怯场，落落大方的唱歌给这么多人听，气息平稳，吐字清晰，声音干净。
像昔日的孩童，终于在哪一天黎明划破黑暗的时分，选择向远方前行，哪怕孑然一身，也无畏而坦荡。
因为已经长大。
“王俊凯。”
“什么。”
“你看，有花开了。”
他顺着那个少年指的方向望过去，花圃里已经有一朵小小的花，绽放在气温尚且森然的夜里，倔强的，温柔的。
王源转过头来望着他笑，有车灯打来，在无边黑夜里，倒映出他眼底流光溢转。
十字打头的年纪里，尚未走到山穷水尽，尚未看过云淡风轻，尚未懂得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指尖有夏日的阳光，睫毛上落满秋日的枫叶。
少年的掌心铺满时光的纹路，孜孜不倦却落拓的纠缠在青春的光景里。
于是尚不求路遥马急，亦不求山高水远。
只求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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